上海徐汇那栋80年代的老房子里,傍晚的夕阳正往厨房漏。94岁的廖爸爸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,正站在灶台前翻鱼丸——鱼是早上自己去菜市场挑的,剁碎捏成球时,指节还沾着鱼茸,水槽边的碗碟摆得比年轻人的化妆台还整齐。旁边的客厅里,63岁的廖占峰正踮着脚擦电视柜,偶尔抬头往厨房望一眼:“爸,鱼丸要煮透啊。”
这是父子俩一起过的第13个秋天。13年前母亲走后,老房子里就只剩他们俩:一个把“照顾儿子”刻进生活细节,一个把“守护父亲”变成日常习惯。
廖爸爸的坚持里藏着股子倔劲。凌晨5点半起床做早饭,粥要熬得米油厚到能“挂勺”,鱼丸绝不加肉馅——“油腻的东西吃了堵血管”,说这话时,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,手指还在揉鱼茸。早饭后拎着布袋子去买菜,小区菜场嫌“菜太少没挑头”,偏要多走10分钟去对面的马路市场,说“那儿的青菜带露,炒出来甜”。廖占峰要陪,他摆手:“我还能走,你在家写你的书法去。”直到有次廖占峰偷偷跟在后面,看见父亲蹲在菜摊前挑土豆,腰弯得像片老槐叶,才悄悄把父亲的布袋子换成了轻便的尼龙袋——第二天父亲没说什么,只是把袋子挂在门后时,摸了摸袋口的拉链。
他们的日子像两条平行却始终缠绕的线。廖占峰上午写书法,案头摆着刚写完的《西江月》,墨汁还没干;父亲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,最近在读王小鹰签名的《长街行》,遇到写老上海弄堂的段落,会敲敲儿子的门:“占峰,你看这段,像不像我们以前住的里弄?”晚上廖占峰在房间听古典乐,父亲窝在沙发上看新闻,9点半准时,连台灯的开关位置都没变过——那是母亲生前定的“家庭规矩”。
但“各过各的”里,藏着最软的牵挂。廖占峰去医院的次数多了,父亲会皱着眉骂:“你比我还弱?”可转身就把儿子的降压药塞进他的口袋,还在药盒上贴了张便签:“早一粒晚一粒,别忘。”父亲网购了箱苹果,烂了两个要退款,客服说“退5块”,他拉着儿子掰扯:“5块够买两斤青菜了!”最后还是廖占峰拿起手机,帮他拍了照片上传,退款到账时,父亲摸着手机屏幕笑:“还是你懂这些新玩意。”甚至连爬楼梯,父亲都要“争口气”——四楼没有电梯,他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走,廖占峰要扶,他摆手:“我昨天还走了6000步呢。”可等父子俩到了家门口,父亲会悄悄把手里的菜袋子递过去:“帮我拿一下,有点沉。”
老房子的墙面上,还留着母亲当年贴的福字,边角有点卷,却比任何时候都暖。廖占峰记得,自己年轻时生病,父母在繁忙的工作之余,每周都要坐两小时车去医院看他,母亲把熬好的粥装在保温桶里,掀开盖子时,热气能模糊整个病房的玻璃;父亲则握着他的手说:“咱们慢慢治,总会好的。”现在轮到廖占峰“慢慢守”了:父亲有高血压,就医时不会用自助机,他提前一天查好医院的流程,把步骤写在便签上;父亲要搬那瓶自酿的米酒,他赶紧过去搭把手,却被父亲推开:“我能行。”可等酒瓶放到台面上,父亲揉了揉腰——廖占峰看在眼里,第二天就把厨房的灶台调低了两公分。
岁月终究是慢下来了。今年6月弟弟从美国回来,廖爸爸搬米酒时,手有点抖;爬楼梯的速度也变慢了,以前能一口气上四楼,现在要歇两次;以前能和老友老周视频聊天,现在老周连电话都打不动了,父亲盯着手机屏幕发呆:“老周以前下棋总输我,现在连声音都听不到了。”廖占峰没提以后的事,父亲倒先说了:“等我动不了了,咱俩去养老院。”语气像在说“明天要去买青菜”,没有恐慌,只有对彼此的放心——要去就一起,总比一个人强。
傍晚的风裹着鱼丸的香气钻进客厅,廖占峰擦完电视柜,转身去厨房帮父亲端碗。父子俩坐在餐桌前,窗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。廖占峰夹了个鱼丸,软嫩的鱼肉在嘴里散开,像小时候父亲给他剥的橘子。“爸,明天我陪你去买菜吧?”“不用,我能走。”“那我帮你拎袋子。”“行,袋子要轻的。”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转,老房子的窗台上,还摆着母亲当年养的绿萝——叶子有点黄,却比任何时候都绿。
客厅的墙上,挂着廖占峰写的书法:“旧苑荒台杨柳新,菱歌清唱不胜春。”旁边是母亲的遗像,照片里的母亲穿着蓝布衫,笑着看他们。廖占峰抬头望了眼,又低头夹了个鱼丸——鱼丸的香气裹着回忆,在老房子里飘得很远,远到能听见母亲当年的声音:“占峰,帮你爸拿个碗。”“哎,来了。”
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,老房子的灯亮了。父子俩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一张揉皱又展开的旧照片,每一道纹路里,都藏着最真实的温暖——不是轰轰烈烈的付出,是我做饭时你帮我擦灶台,是你不让我陪买菜时我偷偷换袋子,是我们一起守着这栋老房子,把日子过成最安心的模样。
